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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了省事。”卜二奶奶说。
大奶奶的女儿已经站起来,搬到前排去了。
“你也真是——”卜二奶奶笑着轻声说,“我还直打岔。”
“你当她生气了,小姐心里感激我呢。定了亲还不早点过门,猫儿叫瘦,鱼儿挂臭。”
卜二奶奶一面笑一面骂:“你真是——!你现在是倚老卖老了。”
“老要风流少要稳嘛。”
“她哥哥要出洋了?”卜二奶奶继续打岔。
“现在都想出洋。我们玉熹我倒不是舍不得他,不犯着叫他充军。现在这时世,你就是中了洋状元回来,还不是坐在家里?不像人家有阔老子的又不同。”“阔”字是他们这些人家通用的代名词,因为忌讳说做官,轻描淡写说某某人“阔了”。大爷新近出山,也有人说落水。北边亲戚与北洋政府近水楼台,已经有两个不甘寂寞的,姚家还是他第一个。
“你们玉熹你哪舍得?”卜二奶奶喃喃地笑着说,唯恐被人听见跟她讲大爷。卜二奶奶向来胆子小,当着大奶奶,三奶奶,偶尔说声“那天跟你们二太太打牌”,都心虚,像犯了法似的,怕人家当作又跟她搬是非了。
“看见大太太没有?”银娣问。
“坐在那边。”
“大爷来了没有?”
“不晓得,大概还没来吧?”一提起大爷都把声音低了低,带着神秘的口吻。“嗳,你看粉艳霞。”
那女戏子正从楼下前排走过,后面跟着一群捧场的。她回过头来向观众里的熟人点头,台前一排电灯泡正照着她一张银色的圆脸,朱红的嘴唇。下了装,穿着件男人的袍子,歪戴着一顶格子呢鸭舌帽,后面拖着根大辫子。
“这就是刚才那个?打着大辫子,倒像我们年轻的时候的男人。后头跟着的是他家五少爷?”
“嗳,说是老五跟今天的戏提调吵架,非要把她的戏挪后。”
“不怪他们说是儿子们一定要唱这台戏。请了这些大角儿来捧她。从前是小旦,现在是女戏子,都喜欢打扮得不男不女的。”
她看见她儿子在楼下。从远处忽然看见朝夕相对的人,总有一种突兀感,仿佛比例不对。其实玉熹长得不错,不过个子小些,白净的小长脸,鼓鼻梁,架着副金丝眼镜,穿着马褂,在一排座位前面挤过去,不住地点头行礼,像个老头子一颗头颤动个不停。他那些堂兄弟们顶坏,老是笑他。到了他们这一代,大家都一身西装,一口京片子夹着英文,也会说两句上海话,只有他们二房保守性,还是一口家乡的侉话。
亲戚们背后也说他们一家都是高个子,怎么独有他这样瘦小,都怪她的菜太咸。因为省俭,就连老太太在世的时候,要在月费里省下钱来买鸦片烟,所以母子俩老是吃腌菜咸菜咸鱼,孩子长大了,又有哮喘病,是吃得太咸,“吼”住了。她听了气死了,哮喘病是从小就有,遗传的。他爹从前个子多小,连他们老太太也矮。不过大家从来不想到二爷,也是他们家向来忌讳,亲戚们被训练到一个地步,都忘了他。
“我们玉熹。”她笑着解释她为什么弯着腰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