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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房的公愚大老爷六十岁生日做寿,有堂会。现在上海这样大做生日的,差不多只有大流氓。在姚家这圈子里似乎不大得体。虽然大家不提这些,到底清朝亡了国了,说得上家愁国恨。托庇在外国租界上,二十年来内地老是不太平,亲戚们见了面就抱怨田上的钱来不了。做生意外行,蚀不起,又不像做官一本万利,总觉得不值得。政界当然不行,成了投降资敌,败坏家声。其实现在大家都是银娣说的,一个寡妇守着两个死钱过日子,只有出没有进。有钱的也不花在这些排场上,九老太爷是第一个大阔人,每年都到杭州去避寿。
“老太爷兴致真好。”大家背后提起来都带着酸溜溜的微笑。
“说是儿子们一定要替他热闹一下。”
“当然总说是儿子。”
“你去不去?”
仿佛是意外的问题,使对方顿了一顿,有点窘,又咕噜了一声:“去呀,去捧场。你去不去?”
仍旧像是出人意料,把对方也问住了,马上掉过眼睛望到别处去,嘴里嗡隆了一声,避免正面答复。
谁肯不去?四大名旦倒有两个特为从北京来唱这台戏,在粉红的戏码单上也不争排名。
戏台搭在天井里芦席棚底下,点着大汽油灯。女眷坐在楼上,三面阳台,栏杆上一串电灯泡,是个珠项圈,围在所有的脸底下,漂亮的马上红红白白跃入眼底。银娣在这些时髦人堆里几乎失踪了。刚过四十岁的人,打扮得像个内地小城市的老太太,也带着几件不触目的首饰,总之叫人无法挑眼。但是她下意识地给补偿上了,热热闹闹大声招呼熟人,几乎完全不带笑容,坐下来又发表意见:
“哦,现在旗袍又兴长了,袖子可越来越短。不是变长就是变短,从来没个安静日子,怎么怪不打仗?几时袍子袖子都不长不短,一定天下太平了。”
“亏你怎么想起来的?”卜二奶奶一面笑,眼睛背后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气,银娣看惯了的,知道又在背诵这套话,去当着笑话告诉人,又成了出了名的笑话。每回时局变化,就又翻出来大家研究,这回可太平了。他们倒也有点相信她。
她现在是不在乎了,一面看戏,随手拉拉侄女儿的辫子。
大奶奶的女儿跟前面的一个女孩子说话,两只肘弯支在前排椅背上。
“嗳哟,小姐怎么掉了这些头发?从前你辫子一大把。一定是姑娘想婆家了。”
那女孩子红着脸把辫子抢了回去。“二婶就是这样。”
“真的,等我跟大太太说,叫王家快点来娶吧。”
她们妯娌都晋了一级,称太太了。
“不跟二婶说话了。”那女孩子扭过身去,拉着自己的辫子不放手。
“你倒好,还留着头发。”卜二奶奶说,“现在的小姐们都剪了。”
“是王家不叫剪吧?我们大太太自己都剪了。”银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