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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持了木梳轻轻为我梳理起来,手很生,动作十分笨拙。
我几次想笑,还想夺过木梳自己来,他执意不肯,坚持为我梳完;待梳理整齐,还兴致勃勃地为我编了条麻花辫如果这条歪歪扭扭的长得像毛毛虫似的辫子还能叫麻花辫的话
大概觉得只是将我的头发编起来太过单调,他打开了我的首饰盒,里外翻了翻也就那么几件普通的珠花,也不配我现下这条丑陋的辫子,不禁有点尴尬地道:“你坐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罢便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我赶紧趁机把辫子理了理,才刚脱手,他又一阵风似地回来了,手里很宝贝地捧着一朵紫荆花,轻轻别在我辫子尾巴上。
我笑起来,纠正道:“这花别在鬓边才会好看”
他皱了皱眉,将紫荆花移至我鬓边,左右看了看道:“确实如此。”
我问:“你从前没为她梳过头么”
他知道我说的人是岳子珊,点了点头道:“倒是梳过几次,但不是我主动的。怎么嫌我手笨”
我抿着唇,摇摇头。
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从一旁搬了椅子,坐到我面前,道:“罢了,人生在世难得一回儿女情长。索性为你画画眉。”
我拧着双眉,心道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前一个时辰还对我高声厉语,这会儿怎么琢磨起这些温柔乡的东西来了
想是猜出我心中所想,他不以为意地道:“你不是拿她来比较么我便为你做一件我从未为她做过的事情。”说罢,他取了桌面的螺子黛,一手扶住我的下颌,一手比划着临空描眉型,模样架势倒真有几分像样。
我别过脸,按下他的手腕道:“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会拿她来比较我看,是你总是拿她与我比较才对。”
他神情谨慎,张了张口,却没有回话,只将螺子黛放回妆台,稍稍叹了一口气。
我的心情有点复杂,一如那晚他亲手为我煮面条时的情形。“画眉是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我虽然是你名义上的皇后,但我的确不是你的妻子,以后为她画吧”
他有点窘迫。这种神情是我从未从他身上发现过的。
我缓了缓神,婉言解释道:“我今天没有跑。我只是想静静享受阳光。”
也许他见惯我张牙舞爪的模样,见我像现在这么平静地和他说话,他反倒有点不习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低了低头,起身抓起木盒,诚挚地道:“我知道。谢谢你。”
我勾了勾嘴角,算是答了。
他本是要走的,又像想起了什么,长时间盯我仔细看了一阵,认真地道:“安儿,去了魔湖后,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逃。”
我惊呆了。这句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不会有问题,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能用石破天惊去形容。
面对我的不解,他的脸忽然生出诸多温暖,伸手从搂住我温言道:“在我心里,你拿我当什么人,我不在乎,但我一直拿你当妻子。我希望你活着,所以你一定要逃,尽管以后我们”后边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整个殿堂安静得要命。黄昏的天光透过纸糊的窗户透进来,将殿堂内的地板划成一块一块深浅不一的色块。我猛然感觉内心某一处因为他的存在变得异常柔软,但我下意识地又拒绝承认。
见我沉默,他放开我,拍了拍我的背。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难以言状,喃喃地道:“以后谁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他话锋一转,带点担忧地道:“今天刺杀你的人是北荒族。”
我无所谓地道:“让他们杀好了”
他扳正我的肩膀,目光定在我眼眸上,道:“这几天不要再出皇宫了。”
我取了妆台上的丝巾小心地摩挲着手指甲,道:“不出门不代表不折腾。”
他显然有点紧张。“你又有什么主意”
“我没有什么主意,就是想让某些人跟我一样痛苦而已。”我灿然一笑,伸出左手,端详着掌心的花朵。“一下午的时间远不足以让我忘记姨娘是怎么离开我的。有些人既然有本事将我的生辰八字翻出来,那我也有本事让这些人的梦想落空。”
“凡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别乱来。”
“乱来你看我像乱来的样子吗我要让有些人心服口服。”我笑言,指了指他手上的木盒,道:“我信任你才给你这个,不管怎么样,我父亲就拜托你了。”
他见我如此,不再追问我究竟要干什么,只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我想了想,叫住他,道:“过了今天,你就让人送我去魔湖吧京城,我不想呆了。”
“为什么”他身体一震,但没有转头。
“没有为什么”
“我不许”他回头瞪着我,斩钉截铁地扔下这三个字。
我站起身,很平静地道:“凤景天,你知道我是逃不过祭天这一劫的,跟你许不许没有关系。我已经明白了,现在也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对,我是早就明白了,但我接受不了现实。”他用手指了指心脏的地方,歇斯底里地质问我:“你以为我娶你为妻是说说而已你以为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你难道不知道我这里有多难过云安安,你真的应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但凡你用公正的眼光看我,你就应该明白我爱你。”
我看得出来他很认真,也正因为他认真,我反而感觉很无力。“我没有跟你吵架。”
“你是没和我吵,可我感觉得到,你永远把我先看成是帝王,然后才把我看成是凤景天。我是当了皇帝没错,可我也是个普通的男人,我希望你有做妻子的觉悟,尽管这是我的奢求。”
妻子的觉悟你让我怎么觉悟呢刹那间,我心思百回千转,无言以对。
他严肃到极致,继续往下道:“你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你每一次跟我吵架的时侯,都当我是一个和你地位对等的人。但你不知道,每一次我们吵架的时候,我既难过又高兴。我为我们不和而难过,又为我们平等对话而高兴。我经常夹在这两种情绪之间,感觉自己都快被你折腾疯了,却还死心塌地一门心思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你身上。”
其实,我不知道他用这样的方式在爱我,更不了解他为什么爱我。看着他矛盾又忧伤的困兽一般的表情,我整个身心都在加速软化,对他的恨被他的爱一点一点蚕食瓦解,但我仍然很平静。“我们的时间不多,就算我爱上你,又有什么不同你是皇帝,我要祭天,我们别无选择”
他打断我的话,道:“当然不同。”
我索性不语,斜斜地望着他好看的脸。斜飞入鬓的眉,明净纯真的双眼,说话时微微扇合的鼻翼这是一张美好而又动人的脸,身为女子,嫁给这样一个满满都是爱的男子,是为大幸,但我又是何其地不幸
他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变化,很激动地冲过来,紧紧地抱着我,低头吻在我额上,轻语呢喃:“安儿,我很爱你。”
细碎的情人的吻,从额头一路往下到脸颊,再到鼻尖嘴唇他为我戴的花从鬓边掉了下去,他为我编的辫子已然散乱,然而他的吻扔在继续,这种爱所爆发的力量让一个全新的我从这具锦衣华服的躯壳里走了出来。这一刻,我不可否认地被他的热情与深爱感染。我想,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时间与空间,我也是可以爱的。
爱情是一个玄乎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在这一刹那,它似乎无比清楚地暴露在我面前,触手可及。全世界都只剩下他的语言:“安儿,我很爱你。”
我像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地回应他的吻,不由自主地抚摸着他的眉眼。我甚至愿意与他共享彼此身体的温度灼热得像火一样的温度。好吧在祭天之前,在死去之前,有这么一个人让我认认真真惦恋一次,或许也是一种美。
静谧的殿堂,迷人的黄昏,疯了一样的我们,两颗年轻的心真正意义上地靠近。罗衣半解,丝履坠地,薄衫之下的我,削肩如素,藕臂蜂腰,微微弯曲地躺在衣衫铺就的浅淡夕光映照的地板上,泛着蜜色的肌肤轻轻颤动着,像谁遗失的珍宝,静静地等待某一个人与某一个时刻的来临。而他,一手探在我腰侧,侧身拥住我,声音哑然。“我爱你。”
我缩了缩身子,反转身体,蹭进他怀里,头埋在他肩颈处,呼吸之间,气息尽数吐在他身上,懒懒地说:“你爱我,我知道。”
他微眯着双眼,指尖在衣衫下划过我的背。“你真的知道”
我绷紧了背部,闭上双眼道:“真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