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第8部_第七章 殉道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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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文之炳先生挺身而出了,他大喊一声:
“东厂逮人,鼠辈敢尔?”
火点燃了。
勒索、收钱不办事、欺负老百姓,十几万人站在眼前,还敢威胁人民群众,人蠢到这个份儿上,就无须再忍了。
短暂的平静后,一个人走到了人群的前列,面对文之炳,问出了一个问题:
“东厂逮人,是魏忠贤(魏监)的命令吗?”
问话的人,是一个当时籍籍无名,后来名垂青史的人,他叫颜佩韦。
颜佩韦是一个平民,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所以当文特务确定他的身份后,顿时勃然大怒:
“割了你的舌头!是东厂的命令又怎么样?”
他穿着官服,手持武器,他认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颜佩韦会害怕、会退缩。
然而,这是个错误的想法。
颜佩韦振臂而起:
“我还以为是天子下令,原来是东厂的走狗!”
然后他抓住眼前这个卑劣无耻、飞扬跋扈的特务,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怒火。
文之炳被打蒙了,但其他特务反应很快,纷纷拔刀,准备上来砍死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然而接下来,他们看见了让他们恐惧一生的景象,十几万个胆大包天的人,已向他们冲来。
这些之前沉默不语、任人宰割的羔羊,已经变成了恶狼,纷纷一拥而上,逮住东厂的人就是一顿暴打,由于人太多,只有离得近的能踩上几脚,距离远的就脱鞋,看准了就往里砸(提示:古人穿的是木屐)。
东厂的人傻了,平时当大爷当惯了,高官看到他们都打哆嗦,这帮平民竟敢反抗。由于反差太大,许多人思想没转过弯来,半天还在发愣。
但他们不愧训练有素,在现实面前,迅速地完成了思想斗争,并认清了自己的逃跑路线,四散奔逃,有的跑进民宅,有的跳进厕所,有位身手好的还跳到了房梁上。
说实话,我认为跳到房梁上的人,脑筋有点问题,人民群众又不是野生动物,你以为他们不会爬树?
对这种缺心眼儿的人,群众使用了更为简捷的方法,一顿猛踹,连房梁都踹动了,直接把那人摇了下来,一顿群殴,当场毙命。
相对而言,另一位东厂特务就惨得多了,他是被人踹倒的,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顿猛踩,被踩死了,连肇事者都找不着。
值得夸奖的是,苏州的市民们除了有血性外,也很讲策略,所有特务都被抓住暴打,但除个别人外,都没打死——半死。这样既出了气,又不至于连累周顺昌。
打完了特务,群众还不满意,又跑去找巡抚毛一鹭算账。
其实毛大人比较冤枉,他不过是执行命令,胆子又小,吓得魂不附体,只能躲进粪坑里。等到地方官出来说情,稳定秩序,才把浑身臭气的毛巡抚捞出来。
这次事件中,东厂特务被打得晕头转向,许多人被打残,还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据说有些人回京后,一辈子都只敢躲在小黑屋里,怕光怕声,活像得了狂犬病。
气是出够了,事也闹大了。
东厂抓人,人没抓到还被打死几个,魏公公如此窝囊,实在耸人听闻,几百年来都没出过这种事。
按说接下来就该是腥风血雨。可十几天过去了,别说反攻倒算,连句话都没有。
因为魏公公也吓坏了。
事发后,魏忠贤得知事态严重,当时就慌了,马上把首辅顾秉谦抓来一顿痛骂,说自己本不想抓人,听了你的馊主意,才去干的,闹到这个地步,怎么办?
魏忠贤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喜欢这个黑锅,希望顾秉谦替他背。但顾大人岂是等闲之辈,只磕头不说话,回去就养病,索性不来了。
魏公公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只好下令,把周顺昌押到京城,参与群众一概不问。
说是这么说,过了几天,顾秉谦看风声过了,又跳了出来,说要追究此事。
还没等他动手,就有人自首了。
自首的,是当天带头的五个人。他们主动找到巡抚毛一鹭,告诉他,事情就是自己干的,与旁人无关,不要株连无辜。
这五个人的名字是:颜佩韦、杨念如、沈扬、周文元、马杰。
参考消息
王恭厂大爆炸
周顺昌就义前,北京王恭厂发生离奇大爆炸。这年五月初六上午九时,天气晴朗,只听从东北方向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突然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动,从王恭厂涌起漫天尘土,地上迸裂出两个大坑,周边数万间房屋瞬间倒塌。一时间天黑如夜,砖瓦和人体残肢如雨点般飞落,石驸马街的大石狮,居然被掷出宣武门外。更奇怪的是,爆炸所及,不论男女全部赤身裸体,衣服都飘到了西山的树上。据统计,此次事故死伤两万余人,皇帝都差点被砸死。事后,很多人以上天示警为由上疏,抨击阉党,反对诛杀大臣。但魏忠贤就是不信邪,力排众议地杀掉了周顺昌。
五人中,周文元是周顺昌的轿夫,其余四人并未见过周顺昌,与他也无任何关系。
几天后,周顺昌被押解到京,被许显纯严刑拷打,不屈而死。
几月后,周顺昌的灵柩送回苏州安葬。群情激愤。为平息事端,毛一鹭决定处决五人。
处斩之日,五人神态自若。
沈扬说:“无憾!”
马杰大笑:
“吾等为魏奸阉党所害,未必不千载留名,去,去!”
颜佩韦大笑:
“列位请便,学生去了!”
遂英勇就义。
五人死后,明代著名文人张溥感其忠义,挥笔写就一文,是为《五人墓碑记》,三百余年后,被编入中学语文课本。
嗟夫!大阉之乱,以缙绅之身而不改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
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
——《五人墓碑记》
颜佩韦和马杰是商人,沈扬是贸易行中间人,周文元是轿夫,杨念如是卖布的。
不要以为渺小的,就没有力量,不要以为卑微的,就没有尊严。
弱者和强者之间唯一的差别,只在信念是否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