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第8部_第五章 道统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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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之所以闹起来,无非是因为吏科都给事中退休了,位置空出来,阮大铖想要进步,就开始四处活动、拉关系。
偏偏东林党不吃这套。人事部长赵南星听说这事后,索性直接让他滚出朝廷,连给事中都不给他干了。阮大铖知道后,十分愤怒,决定告左光斗的黑状。
这是句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赵南星让他滚,关左光斗何事?
原因在于,左光斗是阮大铖的老乡,当年阮大铖进京,就是左光斗抬举的。所以现在他升不了官,就要找左光斗的麻烦。
看起来,这个说法仍然比较乱,不过跟“因为生在荆楚之地,所以就叫萌萌”。
之类的逻辑相比,这种想法还算正常。
这位逻辑“还算正常”的阮大铖先生,真算是奇人,可以多说几句。后来他加入了阉党,跟着魏忠贤混;混砸了又跑到南京,跟着南明混;跟南明混砸了,他又加入大清。在清军营里,他演出了人生中最精彩、最无耻的一幕。
作为投降的汉奸,他毫无羞耻之心,还经常和清军将领说话,白天说完,晚上接着说,说得人家受不了,对他说:您口才真好,可我们明天早起还要打仗,早点洗洗睡吧。
此后不久,他因急于抢功跑得太快,猝死于军中。
但在当时,阮大铖先生这个以怨报德的黑状,只是导火索。真正让魏公公对东林党极为愤怒、痛下杀手的,是另一件事,准确地说,是另一笔钱。
其实长期以来,魏公公虽和东林党势不两立,却只有公愤,并无私仇。但几乎就在阮大铖上疏的同一时刻,魏公公得到消息,他的一笔生意黄了,就黄在东林党的手上。
这笔生意值四万两银子,和他做生意的人,叫熊廷弼。
希望大家还记得这兄弟。自从回京后,他已经被关了两年多了,由于情节严重,上到皇帝下到刑部,倾向性意见相当一致——杀。
事到如今,只能开展自救了,熊廷弼开始积极活动,找人疏通关系,希望能送点钱,救回这条命。
参考消息
有才的坏蛋
阮大铖为后世所熟知,多半是戏剧《桃花扇》的功劳。在这部宏大的史诗性悲剧中,阮大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卑鄙小人的形象:先是在文庙祭孔中被复社文人痛殴,接着又想通过李香君拉拢侯方域,不料被识破,遂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最终迫使李香君血洒桃花扇。但历史就是这么有趣,阮大铖人品虽差,才华却十分出众:他在戏剧创作领域成就斐然,其《燕
子笺》《春灯谜》等很受陈寅恪的推崇;其诗也很受章太炎、胡先等人激赏,甚至誉其为“有明一代唯一之诗人”。可惜阮大铖逞一时意气投了阉党,从此声名狼藉。他的才名,最终淹没在了千古不绝的唾骂声之中。
七转八转,他终于找到了一位叫做汪文言的救星,据说此人神通广大,手到擒来。
汪文言答应了,开始活动,他七转八转,找到了一个能办事的人——魏忠贤。
当然,鉴于魏忠贤同志对他极度痛恨,干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露面,而是找人代理。
魏忠贤接到消息,欣然同意,并开出了价码——四万两,熊廷弼不死。
汪文言非常高兴,立刻回复了熊廷弼,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以及所需银子的数量(很可能不是四万两,毕竟中间人也要收费)。
以汪文言的秉性,拿中介费是一定的,拿多少是不一定的,但这次,他一文钱也没拿到。因为熊廷弼拿不出四万两。
拿不出钱,事情没法办,也就没了下文。
但魏忠贤不知是手头紧,还是办事认真负责,发现这事没消息了,就好了奇,派人去查,七转八转,终于发现那个托他办事的人,竟然是汪文言!
过分了,实在过分了,魏忠贤感受到了出奇的愤怒:和我作对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托我办事,吃我的中介费!
拿不到钱,又被人耍了一把的魏忠贤,国仇家恨顿时涌上心头,当即派人把汪文言抓了起来。
汪文言入狱了,但这只是开始,魏忠贤的最终目标,是通过他,把东林党人拉下水。
参考消息
小说杀人事件
压死熊廷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本叫《辽东传》的绣像小说。书中有一章叫“冯布政父子奔逃”,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冯铨父子听闻金兵将至,抱头鼠窜的狼狈丑态,一时流传甚广。阉党红人冯铨读后,又羞又恼,怀疑此书是熊廷弼的作品,于是动了杀心。此时熊廷弼还在牢中,是死是留,朝廷中一时没有定论。冯铨趁机将小说呈给天启帝,诬称:“这本书乃熊廷弼所作,意在逃脱罪责。”天启帝翻阅后大怒,遂下令诛杀熊廷弼,传首九边。可怜的熊大人,因为一本莫名其妙的小说,非但没拿过一分钱的稿费,反而丢了性命,实在冤枉至极。
但事实再一次证明,冲动是魔鬼。一时冲动的魏公公惊奇地发现,他又撞见鬼了。汪文言入狱后,审来审去毫无进展,别说杨涟、左光斗,就连汪先生自己也在牢里过得相当滋润。
之所以出现如此怪象,除汪先生自己特别能战斗外,另一个人的加入,也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个人名叫黄尊素,时任都察院监察御史。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知道他的人比较多,但他还有个更有名的儿子——黄宗羲。如果连黄宗羲都不知道,应该回家多读点书了。
在以书生为主的东林党里,黄尊素是个异类,此人深谋远虑,凡事三思而行,擅长权谋,与汪文言并称为东林党两大智囊。
得知汪文言被抓后,许多东林党人都很愤怒,但也就是发发牢骚,真正作出反应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黄尊素。
他敏锐地感觉到,魏忠贤要动手了。
抓汪文言只是个开头,很快,这场战火就将蔓延到东林党的身上。到那时一切都迟了。
于是,他连夜找到了锦衣卫刘侨。
刘侨,时任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管理诏狱,汪文言就在他的地盘坐牢。这人品格还算正派,所以黄尊素专程找到他,疏通关系。
黄尊素表示,人你照抓照关,但万万不能牵涉到其他人,比如左光斗、杨涟等。
刘侨是个聪明人,他明白黄尊素的意思。便照此意思吩咐审讯工作,所以汪文言在牢里满口胡话,也没人找他麻烦。
而另一个察觉魏忠贤企图的人,是叶向高。
叶向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几十年官场混下来,一看就明白,即刻上疏表示汪文言是自己任命的,如果此人有问题,就是自己的责任,与他人无关,特请退休回家养老。
叶首辅不愧为老狐狸,他明知道,朝廷是不会让自己走的,却偏要以退为进,给魏忠贤施加压力,让他无法轻举妄动。
看到对方摆出如此架势,魏忠贤退缩了。
太冲动了,时候还没到。
在这个回合里,东林党获得了暂时的胜利,却将迎来永远的失败。
抓汪文言时,魏忠贤并没有获胜的把握,但到了天启四年五月,连东林党都不再怀疑自己注定失败的命运。
因为魏公公实在太能拉人了。
几年之间,所谓“众正盈朝”已然变成了“众兽盈朝”,魏公公手下那些飞禽走兽已经遍布朝廷:王体乾掌控了司礼监,顾秉谦、魏广微进入内阁,许显纯、田尔耕控制锦衣卫。六部里,只有吏部部长赵南星还苦苦支撑,其余各部到处都是阉党,甚至管纪检监察的都察院六科都成为了阉党的天下。
对于这一转变,大多数书上的解释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品质败坏,等等。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两个字:实在。
魏忠贤能拉人,因为他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