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出书版) 第5节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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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日头往西沉,高四辈儿也疲沓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寻思“有一千两银票在我手上,哪怕他们二人捞光了坑里的鱼,我也吃不了亏”,打定主意,喊了一声“姜爷”,说道:“您二位自便,高某恕不奉陪了。”姜小沫冲他拱手:“您忙您的,甭管我们。”
坑边只剩下姜小沫、傻哥哥,还有那头黑驴。虽然已经开春儿了,但是海边没遮没拦,裹挟着细沙的海风跟小刀子一样,打得人睁不开眼。皮糙肉厚的傻哥哥浑身发冷,守在锅边烤火,一坛子烧刀子喝了大半。姜小沫却恍如不觉,只是背过身子,闷头抽着烟袋锅子。后半夜风刮得更猛,粗麻绳子摇来晃去,猛然间“咔嚓”一声惊雷,一道湛蓝耀眼的闪电劈了下来。姜小沫突然起身,把烟袋锅子别在腰间,瞪圆一双夜猫子眼,直勾勾盯着鱼坑,但见水面上卷出一个大漩涡,坑中鳞光闪烁,亮似星河,数不清的鱼虾“噼哩啪啦”往上乱蹦,粗麻绳子倏然下沉,像是钩住了什么,“嘎吱”一声绷得笔直。
傻哥哥低着头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响动,以为大鱼咬到了钩子,身上打了个激灵,一惊一炸地嚷嚷:“小沫儿、小沫儿,快拽绳子,别让鱼跑了!”姜小沫牵过黑驴,把粗麻绳拴在驴马套子上,拍了两下驴屁股。黑驴打了个响鼻儿,腰身一长,四蹄蹬地,闷头往前走,似乎拖着千斤之重,呼哧带喘地越走越吃力。姜小沫和傻哥哥上去帮忙,一个牵驴,一个拽麻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动,黑驴从坑中拽出一个大铁球,顶端有个铁环,秤钩子牢牢钩在铁环上。傻哥哥直愣愣地盯着铁球看了半天,“噗”的一下泄了气:“咱守到半夜,灌了一肚子凉风,就只钓上这么个生铁坨子?这是能煮呀,还是能涮呀?”
姜小沫暗暗得意,抱着铁球放入锅中,“咣当”一下险些砸穿锅底,水花溅了一地。他让傻哥哥添柴烧水,一大锅水煮得滚沸,铁球居然从开水中浮了上来,在锅里骨碌碌打转。水浅了就从坑里舀几盆水加进去,火弱了再添柴,直到煮干了三锅水,东边隐隐约约泛起霞光,姜小沫突然起身,拿着撞宝石往大铁球上使劲一砸,登时裂开一道口子。大铁球当中竟是空的,只贮着一汪清水,水里有条银光闪烁的小鱼,通体透明,才一寸多长,摇头摆尾地游来游去。傻哥哥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鱼,担心锅里太热,再把鱼煮熟了,赶紧伸手去抓,分明已经捞在手中了,鱼也没跑,可是一抓一个空。姜小沫让傻子退在一旁,把烟袋锅子探进水里,另一只手连水带鱼抓了一把。傻哥哥歪着脖子、晃着大脑袋凑过来,但见姜小沫张开手掌,手心里没有鱼,铁球里的鱼也不见了。傻子着急忙慌地到处找:“鱼呢?鱼呢?”姜小沫嘿嘿一笑,一摆手中的烟袋锅子:“别找了,天灵地宝在此!”
傻哥哥低头再看,二寸长的玛瑙烟嘴儿中,有一条小鱼隐约可见。姜小沫心满意足,海货行祖师爷当年传下一个秤钩子,留在万记海货店了,正可借此物钩取海下的一件天灵地宝——显宝灵鱼。此宝碰巧陷在这个鱼坑里,才保着鱼坑数九寒冬不会上冻。有此宝在身,洪波浪底,任凭往来!姜小沫得了显宝灵鱼,天亮时去到河边,给了船把式十两银子,吩咐他带着万记老秤回去,还给海货店的万老板。姜小沫和傻哥哥却没上船,二人一驴往官道上走了。
转天早上,高四辈儿跑到坑边一看,坑还是那个坑,水还是那个水,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心里踏实多了。怎知从此之后,宝坑里捞上来的鱼虾个个蔫头耷脑,其中不乏死鱼死虾。高四辈儿心里慌了,又是烧香拜神,又是清淤换水,也都不管用。宝坑不仅没了以往的灵气儿,坑底还泛出一阵阵恶臭。高四辈儿折腾一溜够,却丝毫不见起色,思来想去估摸着是姜小沫做了手脚,捶胸顿足追悔莫及,手指天津城的方向,跳着脚大骂:“你个杀千刀的混混儿,毁了我的宝坑,我跟你没完!”
然而秉合鱼锅伙的大寨主从此销声匿迹,天津卫再也没人见过他,真可以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过二十年后,九河下梢又多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外地老客,风尘仆仆、土里土气,嘴里叼个半长不短的烟袋锅子,骑着一头黑毛驴子。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走遍了犄角旮旯,常用大把银子买下老百姓家里用不上的破东烂西。凡是跟他做过买卖的人,没有一个吃亏的,都说自己遇上了财神爷。不过也有明白人,说那个老客是个憋宝的,你以为卖给他几件值仨不值俩的破东烂西是捡了便宜,实则不然,憋宝的可不做赔本买卖,咱天津卫的天灵地宝,全让骑黑驴的老客憋去了!由于傻哥哥总跟在那个老客后头到处走,有人认出他,就追着问:“傻子傻子,当年秉合鱼锅伙的九伯去哪儿了?”傻哥哥不说话,指着骑黑驴的老客嘿嘿傻笑。
天津卫的大混混儿姜小沫,从此变成了骑着黑驴憋宝的窦占龙,但还不是《四神斗三妖》中的天津卫四大奇人之一,因为他还没拿到天灵地宝三足金蟾。那么说如今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年的姜小沫呢?书中暗表:姜小沫不埋鳖宝,他还是姜小沫;埋了鳖宝,窦占龙又三魂合一了,甚至连形貌都有变化。只不过鳖宝可以留存记忆,姜小沫二十来年的所见所识、所思所想,这个窦占龙是一清二楚,皆如亲身所历一般。
第10章 九死十三灾上
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骑着黑驴憋宝的窦占龙行踪诡秘、高深莫测,论财力更是挥金如土无人可及,一双夜猫子眼堪称无宝不识,江湖路上提及他的名号,哪一个不得暗挑大指,又是眼馋又是嫉妒?同样的两条胳膊两条腿、俩肩膀上扛个脑袋,谁也没比谁多长什么,凭什么人家那么有钱?
那些个羡慕嫉妒恨的“只知其表、不知其内”,自打窦占龙在海下拿了显宝灵鱼,从此离开九河下梢,再回来已是二十年后。搁到说书的嘴里,这二十年叫“时光荏苒、日月穿梭”,无非是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过得快极了,实则可不短,那么多年他究竟干什么去了?又为何去而复返呢?
皆因窦占龙的鳖宝得自外道天魔,在他身上埋得越久,这东西的贪念越大,不得不骑着黑驴金睛蹇,走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到处勾取天灵地宝,日复一日东奔西走,有如来鸿去燕、恰似萍飘蓬转,那二十年过得还不快吗?
窦占龙也恨不得一口气多拿几件天灵地宝,过几年安稳日子,怎奈憋宝客争的是机缘、夺的是气数,不到显宝之时,去了也得扑空。他手上虽有撞宝石,但是用一次小一圈,不到万不得已的当口,舍不得拿撞宝石去砸天灵地宝。
常言道“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窦占龙等了多年,终于让他等来个出于其类、拔乎其萃、千载难逢、万中无一的金身灵宝——三足金蟾,有个俗名叫“金丝蛤蟆”,关东山的“七杆八金刚”也难望其项背。拿到这件天灵地宝,他才能得以喘息,再寻个法子摆脱鳖宝。不过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此宝惊天动地,本不该出世,所以谁拿了三足金蟾,谁得跟着它应“九死十三灾”之劫。一个人一条命,谁能死上九次?换了旁人没这个胆子,更没有那么大的造化。窦占龙却想铤而走险,凭借金身灵宝,从“九死十三灾”中求得一条活路。当年他在窦家庄宗祠打下邪物铁斑鸠,折损了一半福分,外加一半阳寿,本以为躲不过祭风台二鬼庙一劫了,结果又出来个姜小沫,让他绝处逢生,可见鳖宝的气数未尽,于是带着傻哥哥昼夜兼程,赶赴江西龙虎山取宝。
窦占龙满腹心事,只想着如何取宝。一路跟着他的傻哥哥则不然,成天咧着大嘴傻乐呵。傻子以前从没离开过天津卫,这二十年漂泊在外,可让他开了眼、解了馋。窦占龙褡裢里的钱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傻哥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简直是为所欲为。为了行脚赶路方便,他也给自己买了头小毛驴子,脑袋大脖子粗,半尺多长的两只大耳朵,跑起来呼呼乱晃,看着就带劲。逢村过店拣最贵的客栈,住头等的上房,再赶上进了城,那更得意了,胡吃海喝外带着瞧玩意儿,哪儿热闹往哪儿扎,真可谓“傻吃傻喝有傻福”。
路上没书,只说二人来至江西境内,先在龙虎山附近一个镇子落脚,小地方不大,却称得起人杰地灵。镇子里的民宅商铺、装饰摆设,处处透着道家之风,一水儿的青砖灰瓦,马头墙后面的屋脊半隐半现,如意斗拱托举翘角飞檐。窦占龙接连住了七八天,在客栈中养精蓄锐,掰手指头估算着日子,等候显宝的时机。傻哥哥受不了了,整天嚷嚷着要走,倒不是为了别的,皆因当地人吃得太素,什么上清豆腐、天师板栗、灯芯糕、茄子干……罕有大鱼大肉,肚子里缺油,两条腿也发软。窦占龙告诉他:“少安毋躁,明日到山下取宝,顺道带你开开荤。”
转天一早,他俩打客栈出来,一人骑着一头驴来至龙虎山下。窦占龙举目观望,但见山色清奇、阴阳绝妙,峰顶几株杂木参差,斜向溪谷,泸溪河宛若玉带,于山间逶迤而过,连接着两侧一层层赭红色的奇峰怪石,真可谓“丹崖碧水,气象万千”。千仞仙岩上嵌着数十眼洞穴,隐约可见残缺的棺椁,以及纺车、陶罐、琴瑟等随葬物品。山是好山,水是好水,窦占龙却不敢上山,因为金丝蛤蟆躲在山上五雷殿中,四周有十里迷雾缠绕,没有道根的人别说进去,你找都找不着;即便识得路径,他脉窝子里埋着鳖宝,擅闯五雷天罡殿,那不是擎等着找雷劈吗?
窦占龙带着傻哥哥绕山而行,兜兜转转走了半天,路途中也见着几家有模有样的饭庄子,上下两层的木楼,宽敞明亮,能做整桌的天师宴。伙计捯饬得干净利索,肩膀头上搭着白毛巾,腰杆笔直地站在门口,招呼着过来过往的客人,菜牌子唱得如同倒豆子——“泸溪斑虎、黑猪拜山、五彩鳝饼、荷香甲鱼……”方言土话听得傻哥哥糊里糊涂,那也挡不住他直抹哈喇子,拽住缰绳就想下驴。窦占龙却恍如不见,径直来在泸溪河畔寻了一家小饭铺,门框上一左一右挂着两个幌子,左边是个酒葫芦,右边是个木头鱼。店家闻听得门外銮铃声响,赶忙出来笑脸相迎,将两头毛驴子牵到屋后牲口棚饮喂,又带着窦占龙和傻哥哥往里走。此刻还不到饭点儿,铺子里空空荡荡,一个吃饭的也没有。二人拣个靠窗的位置坐定,点了一桌子解馋的荤菜。小馆子做不了正经的大菜,地方上的土菜可也不差,“板栗烧土鸡”“腌菜炖野兔”“青椒爆泥鳅”“葛粉蒸白肉”,当中一个挺深的青瓷大碗,盛着热腾腾的“黄鱼炖豆腐”。窦占龙斜着眼瞧了瞧,青瓷碗比傻哥哥的脑袋还大,能当洗脸盆用,看似没什么出奇的,但在憋宝客的眼中,这个大碗倒也不赖,胎质细腻、釉面光润,外边豆绿、内侧浅黄,经年累月开了片,遍布冰裂纹。傻哥哥也盯着看,他瞧不出来别的,只觉得碗里的黄鱼香气四溢,格外馋人。当地的黄鱼可不是天津海下的黄花鱼,单指泸溪河里的黄刺鱼,当地人叫“黄丫头”,没有太大的,顶天了也就一拃,周身无鳞、黄皮长须,形似鲶鱼,又比鲶鱼鲜嫩,还没有草腥味,下锅之前用盐面儿搓去身上的黏液,掏肠抠腮拾掇干净了,搭着上清豆腐,加入米酒、葱姜,拿高汤这么一咕嘟,炖熟了撒上一把胡椒面儿,蘸着青红椒调的酱醋汁,再捣点儿蒜泥、淋点香油,味道堪称一绝。
窦占龙不在乎吃什么,吃不吃他也无所谓,往往是心不在焉,或是一筷子不动,或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划拉两口。傻哥哥则不然,虽说早已尝尽了天下美味,但他在九河下梢土生土长,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见了河海二鲜仍是迈不开腿。他抄起筷子,抓过酒壶,黄鱼配黄酒,撒开了一通招呼。傻爷这张嘴说话不利索,用来吃鱼可行,一点儿都不糟践,眨眼间鱼骨头鱼刺堆得跟小山相仿,眼瞅着盆干碗净仍嫌不饱,又要了一大碗刚蒸出锅的八宝饭,黏糊糊热腾腾,吃完了一宿都不带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