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出书版) 第4节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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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沫他们一早来到鱼市,从头到尾没听见半个“不”字,原本还有点儿心虚肝颤的几个小混星子,此时已然找不着北了。一听孙老大不含糊,明摆着要豁雷捣撇子,跟混混儿们拼个鱼死网破,没等姜小沫发话,身后一个不起眼儿的小混混儿抢步上前,一脚踹翻了鱼案子。孙老大手里的刀尖一打滑,险些扎自己腿上。老孙家那哥儿几个立马不干了,各自抄鱼刀、斧头、挠钩、秤砣,拉开架势要拼命。
眼看着“上山虎碰见下山虎、云中龙遇上雾中龙”,立时聚拢了不少围观的人。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看热闹的眼中,无论是锅伙混混儿,还是孙家九虎,没他妈一个好东西,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才解气!
正在剑拔弩张的当口,带头挑事的姜小沫却拦住了一众混混儿,他冲孙家哥儿几个拱了拱手:“老几位,今儿个的面子你不买,明儿个我还来,卖给你百十来斤肉,你可扛到底,咱明天见!”说完冲身后的混混儿们一挥手,扭头走了。孙家九虎以为把混混儿吓跑了,也没不依不饶,又接着忙活自家的生意去了。周围看热闹的纷纷摇头叹气:“这叫什么事儿?怎么跑了呢?没劲没劲,就这两下子还想把持鱼市?”混混儿们在众人的奚落声中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傻哥哥梗着歪脖子问姜小沫:“咱就这么完了?”姜小沫胸有成竹:“大伙稳当住了,明天见分晓。”
那么说姜小沫真让孙家九虎吓尿了吗?当然不是,他只不过使了一招缓兵之计。今天鱼市上这么多人瞅着,哪一个鼻子底下没长着嘴?一旦把消息散出去,明天来看热闹的人会更多,到时候当着众人的面杀一儆百,自己扬名不说,还得往死里栽这孙家九虎,给他们来个一次管够!
翌日早上,天刚蒙蒙亮,姜小沫穿上那身行头,拎着一把铁锨,来到院子里,招呼一声,让大伙都出来。混混儿们迤逦歪斜地往外走,在姜小沫身边围成一圈。姜小沫问众人:“各位兄弟,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众混混儿面面相觑,他们混一时是一时,吃饱了饭等天黑,谁管它是初一还是十五?姜小沫拍着胸口说:“今儿个是咱秉合鱼锅伙重打鼓另开张的大日子!万事开头难,头三脚由我姜小沫去踢。踢不响,我抱着脑袋滚出天津卫;踢响了,今后有陈家沟子鱼市一天,就有咱哥们儿一挂钱拿着!”有的混混儿一听这话,登时血往上涌,昨天多少有点儿丢人现眼,今天说什么也得找补回来,立马要进屋抄家伙,姜小沫给拦住了:“用不着哥儿几个伸手,大伙在一旁助威就行,到裉节儿上受累叫个好,给我提口气!”他这几句话撂地砸坑,铁锨往肩膀头上一扛,迈步出寨子大门。傻哥哥以及众兄弟跟在姜小沫身后,骂骂咧咧直奔鱼市。
一早上起来,正是陈家沟子最热闹的时候,河面上桅杆林立,渔船一艘挨着一艘,渔民们顺着跳板一筐筐往下抬海货,街市上人声鼎沸,一派繁忙景象。混混儿们进了鱼市横冲直撞,惊得人们纷纷往两边躲,同时也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二哥,这帮人要干嘛呀?打哪儿来的?这是跟谁呀?”“哎哟!这不就昨天那几位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你看这阵势,准是去老孙家闹砸儿!”“好嘛,这热闹咱可得瞧瞧,今儿个没白来,赶上这拨了!”“哎哎哎,我说咱可得留神啊,看个热闹再把脑袋开了瓢儿,那多不值当的。”“那咱不去了?”“不去?那比脑袋开瓢儿还难受呢!走走走,跟着他们!”
一伙人风风火火杀到老孙家鱼铺门前,别看混混儿不多,跟来看热闹的可不少,犹如乌云压境,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都快挤成虾酱了。
姜小沫有备而来,孙家九虎也没闲着,混混儿们刚进鱼市,他们就听着信儿了,一个个手持棍棒,抖擞精神守在门口。老二孙双禄,外号“二王八”,挺身出来应对,圆睁一对绿豆眼,指着姜小沫的鼻子厉声喝骂:“你他妈活腻了!昨天放你一马,今天还敢来送死?”姜小沫不急不躁:“你说对了,姜爷就是送死来的。”当即扔下铁锨,叉着腰扫了一眼孙家九虎,从容不迫地说道:“今天我这百十来斤撂给你们老孙家了,如若你们当场打死我,受累挖个坑埋了我,要么拿刀剁巴剁巴,扔在案板子上卖肉,给过来过往的各位尝个鲜。”随后给在场众人作了个罗圈揖,顺着大街躺倒在老孙家鱼铺门前讨打。混混儿挨打不能乱躺,得按规矩来,他跟哪家较劲,就横躺在他家买卖字号的大门口,谁也别出、谁也别进,这叫“拦门躺”,为的是告诉别人——您有天大的事,暂且在边上候着,要不然从这位爷的身上跨过去!要真跨那您可就惹祸了,您这腿只要在他身上一迈,那等于让他受了侮辱,这位也就放过买卖家,跟您来了。
姜小沫侧身躺在地上,双手护住头脸,双腿一夹叠成剪刀,挡好了命根子,扯开嗓子叫号:“哥儿几个别渗着了,你们手上那家伙又不是纸糊的,尽管往姜爷身上招呼吧!”孙家九虎在鱼市上横行霸道惯了,能让一个没名没号的小混混儿叫呲了吗?孙老大围着姜小沫转了一圈,猫下腰来问道:“怎么着爷们儿,你今天卖定了是吗?”姜小沫嘴角子一撇:“卖是肯定,就看你敢不敢买!”孙老大轻蔑地一笑:“嘿,家雀落煤堆,你是腿黑嘴也黑啊!我给你留着面子,你拿我当臭鞋垫子是吗?实话告诉你,只要是你敢卖,就没我不敢买的!”当下高呼一声:“兄弟们,给我招呼着!”不等话音落地,老孙家那哥儿几个的铁棒木棍已经砸到了,照着姜小沫叮咣五六下了黑手。
老孙家兄弟九人,二王八脾气最暴,手持一根大秤杆子,抡圆了砸在姜小沫的迎面骨上。那位说,秤杆子砸一下能怎么着?这可不是一般的秤杆子,鱼市上给鱼筐过秤,全用五六尺长的大秤,实轴的木头杆子鸭蛋粗细,得让两个人抬着,穿过秤提子,蹲马步上肩膀,将鱼筐抬离地面,才能扒拉大秤砣称出斤两。二王八手里的秤杆子是老榆木,传了三辈儿半,乌黑油亮,比铁棍子还硬,两头儿还包着铜箍。只砸了一下,耳听“咔吧”一声脆响,姜小沫的小腿立时撅了过去,白森森的骨头茬儿呲出来,捅破了裤腿,鲜血淌了一地。有胆小的看得头皮直发麻。那哥儿几个也是痛下狠手,一棍子一棒子地往姜小沫身上招呼,撒着狠、裹着毒,不留半点儿情面,只要姜小沫一缩一躲,或是喊出“哎呀”二字,那就栽了跟头,不仅白挨一顿打,落一身伤,还得自己爬出陈家沟子,下半辈子再也吃不成混混儿这碗饭了。
再看姜小沫,眉头也没皱上一皱,硬生生扛着,居然还哼出一段板子调:“哎!各位各位,鱼市人来往,我小沫刚到场,不为干别的,专把孙家访!”旁边傻哥哥也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拿死签如同家常便饭,一抹脸上的大鼻涕,傻里傻气地搭着下茬儿:“找他们家干嘛?”姜小沫哈哈一笑:“您老别心急,您老站稳当,听我给您老,仔细说端详,孙家哥儿几个,在鱼市上有一号……”众混混儿起哄道:“嗨!再牛掰不也是卖鱼的吗?”姜小沫一点头:“对啊!姜爷我好奇啊,不买他的账,大老远来找他们,帮我解解痒,我两年没洗澡啊,没去过洗澡堂,浑身上下太刺挠,得让人帮忙!”混混儿们鸡一嘴鸭一嘴地嚷嚷:“好嘛,您算找对人了!”看热闹的一片哗然。混混儿都属人来疯,人越多越豁得出去。姜小沫身上挨着打,嘴里不闲着,问孙家兄弟:“哎——我说哥儿几个,你们是真没劲儿?还是睡觉没盖被,半夜着了凉?怎么下手这么轻,一点儿不解痒呢?你们使点儿劲,给我伺候舒坦了,我肯定有重赏!”傻哥哥咧着大嘴笑道:“您赏赏……赏他们嘛?”姜小沫不慌不忙,歪词儿他可有的是:“我赏他们有名有分,都给我当儿子,一会儿我就去他们家,去接他们娘,天黑之后钻被窝,我俩就入洞房,嘎吱嘎吱晃床板,折腾到天亮,哈哈哈——”一众混混儿捧腹大笑:“行行行,这话到头儿了!”
围观看热闹的也乐坏了,纷纷在旁议论:“哎哟二哥,咱可算来着了,打把式卖艺哪有这个过瘾啊!”“可不是嘛!看这个还不用花钱。”“琢磨嘛呢?花多少钱您也看不着啊!”孙家兄弟越听越窝火,下手也更狠了。姜小沫既然是来讨打卖味儿的,自然做足了准备,只管护住了要害,胳膊、大腿全舍给你们了,还得故意拱对方的火儿,打得越狠骂得越狠。
转眼间,姜小沫已被打得皮开肉绽、骨断筋折,他突然高叫一声:“哥儿几个住手!”他这一嗓子,甭管孙家九虎,还是一众混混儿,以及在场看热闹的,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大吃一惊:“嘛意思?这是要呲了?含糊了?”“半掺子叫停,那可是前功尽弃,这顿打等于白挨!”
只见半边身子动弹不得的姜小沫,在众目睽睽之下,暗自咬住了后槽牙,腰背使劲,犹如一尾肉案上的活鱼,“扑棱”一下翻过还没挨上打的半扇身子,仍是挑眉虚眼一脸轻蔑,嘴角子往上翘着,抱头夹裆缩成个元宝壳,招呼孙家九虎:“来来来,接着伺候你姜爷吧!”这一下围观的人们可是真服了,半边胳膊腿都打碎了,居然还能自己翻身,这个主儿可比孙家九虎豪横多了,这真叫“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治”。
孙家九虎的脸都憋得通红,跟刚煮熟的大螃蟹壳一样,紧紧攥着棍棒,琢磨着往哪儿下手合适。姜小沫嘴上不依不饶,又开腔了:“哎我说,你们是管儿痨呢,还是早起没吃饭?可惜了五大三粗这块头儿,还没个娘们儿强!拿你爹我当荒地了,你妈一锄一镐地耪,老少爷们儿都瞧着呢,你们可别怯场!”看热闹的齐声跟着接下茬儿:“对!你们别怯场!”
孙家九虎恼羞成怒,咬着牙撒着狠儿,九个人八条棍棒一根秤杆子,此起彼伏地往姜小沫身上抡。姜小沫眼皮子都不眨,阴阳怪气地骂孙家老二:“你妈妈的,你叫二王八?谁给你起的名儿?看意思你媳妇儿没少跟人搞瞎扒呀!你说你有多点儿背,当个王八还是双盖儿的!”又喊了声孙老大:“你也够口儿了,你娘们儿偷汉子,你还给打灯笼,一嘴客气话,给插杆儿的进贡送年画!”姜小沫一言一句,无异于往孙家九虎心窝子上戳刀子,孙家九虎气炸连肝肺、锉碎了口中牙,下手一下比一下狠,开始还能听到“咔嚓咔嚓”的断骨声,渐渐只有“扑嗤扑嗤”的响动了,姜小沫的身子都被打酥了。孙家九虎虽然不是混混儿,毕竟也在九河下梢土生土长,多少懂得天津卫的规矩,心里头如同明镜一般,姜小沫再怎么勾他们的火,也不能直接往这个混混儿后心或者脑袋上砸,一旦惹上人命官司,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买卖甭想干了,鱼铺都得赔进去,说不定还得给他抵偿对命,所以顶多只能往胳膊大腿上招呼。姜小沫的四肢已经变形了,血肉模糊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好像不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即便如此,他也没停嘴,兀自嘻嘻哈哈骂不绝口,越骂越花哨,不带重样的。围观的老百姓拿打人当戏看,争着给姜小沫叫好儿,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孙家九虎打下去的势头渐弱,眼神里的杀气变成了怯意,与其说手上没劲儿,不如说心里头了,无论姜小沫再怎么骂,他们也不敢打了。正收不了场的节骨眼儿上,人群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差不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场买卖没有丢人现眼的,见好就收吧!”一鸟入林百鸟压音,这话不单救了姜小沫,更是给了孙家九虎一个大大的台阶,有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觉得有人搅了好戏:“谁他妈吃饱了撑的?好死不死的来管这个闲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圈外来了一位老者,树皮般皴皱的脸上神色凛然,两手分开众人,走到姜小沫近前。姜小沫还剩下一口气,抬眼皮看了看来人,心里头立马有底了。你道来者是谁?正是青龙帮元老、天津卫四十八家水会总把头、姜小沫的后戳——顾赟顾三爷!
顾三爷怎么来得这么巧呢?其实爷儿俩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然商量妥了。顾三爷善于识人,他瞧得出来,姜小沫是初生牛犊敢切敢拉,不过开逛讨打非同儿戏,一旦卖派出去,火候差不多了,就得有人出来叫停,否则真能打出人命。混混儿虽然愍不畏死,可也不是为了送命去的。顾三爷当时跟姜小沫交了底,时日也定准了,姜小沫这才有恃无恐。顾三爷赶在裉节儿上出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这个时候,姜小沫的风头出尽,但还没让人打死,而孙家九虎的气要泄没泄,他再不出来,万一出点儿岔子,哪只老虎没搂住劲,一棍子下去,说不定就断送了姜小沫的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