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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城门发出沉重的声响,慢慢的紧闭。
薛星莱咬着牙,大喊道:“你这个死老太婆!”
女皇一双冷目射向她。
而薛星莱在这样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宛如被凌迟的时候,突然间,紧闭的城门“哄”的一声打开,然后一双手伸来,稳稳的接住了孟子容。
薛星莱一愣。
接着,她大喊起来:“爷爷!”
门外伸出一只手,那人依然站在长安城城门外。
天光雪粉下,那位老人看着眼前的女皇,眼底隐约露出一丝叹息:“好久不见。”
——
千里之外,一人在独行。
此地未曾飞雪,还有细细的阳光洒落,然而落到那渡河的男子身上,似乎也显得萧瑟了。
沈谢站在那里,只是垂眸,轻轻的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老旧的红绳,似乎已经勒入了他的骨血,带着这生生世世的轮转,每一世都是求而不得。
撑船的舟子看着他用手摩挲着手中的红绳,便笑了:“公子这是月老所牵的红线吗?这般珍重。”
沈谢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声:“是呀。”
这解不开的结。
舟子问:“怪不得呢!新的一年要到了,像公子这样俊俏的年轻公子哥,肯定会有无数的女儿家喜欢的。不必担心呀。”
沈谢笑了笑,又轻轻咳了咳:“不必担心的,在下已有心上人。”
舟子笑:“公子是去找那位姑娘么?”
沈谢点头。
舟子问:“公子心上人远么?新年到了,可得赶回去团圆呀。”
沈谢道:“在长安。”
舟子道:“长安,有点远呀,这可得加紧时间了,否则可就赶不上了。”
沈谢轻轻的咳着点了点头。
过了河,沈谢下了地,前面是莽莽的平原。
舟子道:“祝公子一路顺风。”
沈谢颔首。
舟子摇着船返回,然而返回的路上,舟子回头,却早就不见了那人的身影,这一望缥缈的平原,再也不见那个消瘦的人影。
沈谢宛如一缕风。
他在天地间疾行,这天地山河,都曾是他神魂笼罩的地方,一念所想,一念所至。
他最终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此处和长安,只隔了一座山,只要再跨过这座山,就是长安城,他的小姑娘,就在这座城池里。
然而他还是止步了。
以前他总以为时间还很长,他想慢慢来,给自己多一点时间,给她多一点时间,两个人慢慢来,但是似乎,当一切猝不及防开始的时候,他就只能前行。
他坐了下来,迎着天光,然后,摘下了自己蒙在眼睛上的布。
五百年旧物,皆在他的控制之下。
然而此刻,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过是让自己的神识化为一道清风,然后顺着这天地间的一道光,落到长安城内。
——
长安城内,陷入半昏迷中少女仿佛觉得清风拂面,有一道异样的缠绵绕过自己的脸颊,仿佛那人的手。
沈谢……
她睁开眼。
一道温和的气劲正手顺着她的后背传入她的身体里。
老者温和的垂下眼眸看着她:“你醒了?”
薛星莱已经跑了过来,含着激动:“爷爷,爷爷!”
老者抬起手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不是叫你不准来长安吗?”
薛星莱没有从这话语中听出太多的责备,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反而有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而在这段时间,女皇身后的队伍已经赶到了,横秋散人,神巫,天书楼夫子弟子,还有更多的人。
女皇的眼睛仍然冷冷的看着站在那里须发皆白的老者。
长街上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他带着斗笠,穿着短褐衣服和布鞋,站在人群中仿佛和任何的老人都差不多。
像是一个卖炭翁。
女皇眯起了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而在旁边,神巫的身形一掠,伸手便去抓孟子容。
薛星莱的爷爷一手继续替孟子容输送气劲,另外一只手却抬了起来,像是绵绵无尽的春雨一样,站粘在了神巫的手上。
“砰”的一声,气劲炸开。
他竟然以单手之力,和神巫打了个平手!
横秋散人瞬间便失声:“儒圣!”
这是上代儒圣!不是传说在几十年前就死了吗?!而在他死后,横秋散人才成为天书楼的楼主。
一听到“儒圣”,所有人瞬间静默下来,瞠目结舌。
世人推崇儒道,自然以儒为尊,而自从上一代儒圣亡故后,这么多年,再无第二个儒圣现世。
孟子容只觉得枯竭的气海又被填充起来,她已经能够勉强自己站立了。
薛爷爷这才放开她。
他看向女皇,叹息:“四十年前,我看到你的野心和魄力,也自知无法阻拦你,想着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女子男子,姓什么又有什么区别,甚至在你的登位之路上也一力促成。但是后来我发现你野心远不止与此,我夜观天象,却发现你身上另有一股强悍之力笼罩其上,远非人力所及,所以才死遁,并且永不入长安。那是天机,并非我等能够改变的,不如顺其自然。”
他看向了薛星莱:“可是,人生在世,必在红尘之内,于我而言,骨肉亲情,倒是割舍不得。虽有躬耕于野之心,但是小辈既然牵扯入这庙堂之高,我在江湖之远也不得不违背誓言进入长安。”
薛星莱低下了头。
这一代儒圣看向女皇:“陛下,过犹不及。便是开国神帝也不能百代在位,更何况他人呢?开国神帝天命三星,以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凌天,每一颗星辰都有逆转天地之能。但是即便这样,他也在百岁之后,归于黄土。人生代谢,白骨一具,有何不可放下?”
女皇冷笑一声:“放下?何谓放下?开国神帝办不到的事情谁说朕办不到?你等目光短浅之人,又怎么知道朕的梦想?”
薛爷爷摇了摇头:“所以骨肉至亲都可抛?”
女皇道:“朕若非居于高位,还是当年无能之辈,那么朕的儿女难道不是任人宰割?”
“可是您现在呢?万万人之上,骨肉亲情又在何处?”儒圣叹问。
女皇眼底滑过一抹冷光:“等朕将此番事了,只要对朕无二心,朕自然会让他们得到最好的。”
他摇头:“人言苛政猛于虎,其实,人心之欲也是猛于虎。欲望的沟壑只能越来越深,到了最后,不是成圣,而是入魔呀。”
女皇冷笑:“入魔?有朕应许,魔可以是圣,圣也可以为魔。”
她说着,不想再和他多废话,瞬间朝着他袭来!
看着她出手,儒圣急忙将孟子容扔给薛星莱,一断了圣人的气劲,顿时反噬过去,孟子容又迷迷糊糊晕了过去,顿时全身都快炸了。
她倒在薛星莱的怀里,挣扎的喊了一声:“沈谢……”
薛星莱不知道都这个时候,她还叫那个根本不在这里的人干什么……
薛爷爷接了女皇一掌,猛地后退一步,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皱了皱眉头:“你吸食了麒麟和凤凰之力?”
女皇冷冷的笑了笑:“现在你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待宰羔羊。”
薛爷爷道:“你是女皇,本该护这天地平安。但为了一己私欲,却让百姓受难,白帝城一朝成海。费尽心思引出烛九阴,将前人辛苦毁于一旦。何哉!”
事到如今,横秋散人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心中震惊。
原来这两件事情,都是出自女皇之手?!
女皇一挥袖,强大的气劲笼罩在第九城上空,顿时压了下来,朝着第九城的百姓厮杀而下!
薛爷爷脸色一变,没想到她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不惜杀害百姓,顿时抬起手抵挡而去!
横秋散人一见,也和前代儒圣出手抵挡这道力量。
而在这个时候,女皇已经伸手抓向了孟子容:“她是我的!”
薛星莱想要将孟子容笼在怀里,然而在那道凛冽的气劲压下来的时候,她根本控制不住,孟子容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吸取着,扑向了女皇的手。
她的手落在了孟子容的脖子上。
掐住。
然而在掐住的瞬间,那缠绕在少女身边的那道温和的神识,轻轻的一弹。
仿佛弹落粘在身上的飞絮。
错愕,惊讶,不可置信,暴怒!
种种情绪在那张永远铁血无情的脸上闪过!
她不信!
她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有什么力量还能阻止她!
她已经远超圣人!
然而,她再次伸出手,用更强大的力量,但是再一次,这道神识因为她的不识相而微微的恼怒了。
它像是拂掉灰尘一样拂下了她。
女皇的身体被这微小而强大的力量一拂,整个人瞬间飞一般的后退,然后踉跄几步,方才站定。
神巫眼底也是讶异:“怎么了?陛下?”
女皇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孟子容的嘴唇无意识的蠕动,仿佛曾经每天夜晚他的拥抱,仿佛什么都没有,然而温暖却又安心。
沈谢……
这在内心中的呼喊仿佛被风吹散,落到了的耳朵里。
抚摸着竹笛的男子手指一颤。
他轻轻的滑过那几乎和他的手腕融为一体的红绳,然而手指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还是,舍不得呀。
等了那么久,可是我的小姑娘呀,你还是没能记起我。
他的脑海里浮起那个少女的模样。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笔的写:“我的名字叫长安。我阿爹希望我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不必经历太多的风雨,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我知道,我的夫君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即便我看不见,可是记住你的样子啦。放心,下一世,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她替他剥着花生:“如果我找不到你你便来找我吧。你那么喜欢吃花生,那么以后我也要喜欢吃花生,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你一看到我便认得出来的样子。”
……
有些记忆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摊开在脑海,总以为时间久到早就覆上了厚厚的青苔,泛着潮湿的味道,然而一摊开,才知道,依然鲜活如初。
他看向了城池的方向,轻轻的喊了一声:“长安。”
穿越五百年岁月,谁知道他当日提剑纵横八百里,在这座城头刻下她名字时候的心情?
天地万物,唯有长安。
是一生志满吗?
五百年前,狼烟烽火,征战近三十年方才平定天下,他一生隐忍唯有她在身边时方才真心欢喜,他建造着这座长安城,准备以千里的红妆,倾国以聘来补给她一个婚礼。
什么开国敌后,天作之合,他要的,不过是牵着她的手,走完下半生。
可是她一出长安,在他余生里,他再也没有等到她的小姑娘。
后来的他才知道,她是孤星照月之命,和他相克,二者只能存其一,她以身为祭,镇压邪祟于长安下,替他守护这万里江山。
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余生所愿,逆天而行,不堕轮回,五百年在人世孤魂野鬼,只为了寻求一个相似的身影。
哪怕,只得一世,再无轮回。
他是疯子,哪怕以整个长安城为赌博,也想试一试。
但是,似乎,他还是输了。
杀破狼三星,只有一星凝固他的神魂,一星散尽,他便再也看不到她了。
永生永世于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